Roger Huang

「為什麼妳會在Starbucks喝熱牛奶？」看診前的黃昏，陸續進來買咖啡的同事都這樣問。

「最近胃不太好，戒一下咖啡。」

「喝不喝咖啡無妨。妳如果要喝牛奶，怎麼不去便利商店買？只要22塊，可以微波加熱。這裡價錢是四倍，哪有人來這裡喝牛奶的！」

我是否跑錯地方買牛奶了？

坐在窗邊的高腳椅上，捧著熱呼呼的馬克杯，我仔細回憶，檢查自己「到咖啡店喝熱牛奶」的決策過程。

同事的思考路徑似乎是：
我要牛奶附近哪裡有牛奶便利商店22塊合理。

但我的思考路徑是：
我要一個色調舒適、播放爵士音樂的地方附近哪裡有這樣的地方
Starbucks到了Starbucks櫃臺前胃不好，不能喝咖啡喝熱牛奶。

原來驅動我決策的關鍵並不是牛奶，而是在漫長的夜診開始前，找個令人放鬆的地方坐坐。這麼想清楚，便覺得安心。我並不是花四倍價錢買牛奶的傻瓜，而是一個花90塊坐在咖啡店的正常人。

一杯牛奶為什麼必須跟一杯咖啡等價，當然是因為場地。喝牛奶的人會佔用一個座位，跟喝咖啡的人一樣。顧客多時，一個喝牛奶的人就可能擠掉一個喝咖啡的人。因此，以場地的產值來計算，即使牛奶的成本比咖啡便宜，還是必須賣到相等的價格。

Starbucks的牛奶因為附加場地的關係，價值跟便利商店的牛奶就相差四倍。意欲消費「場地」的人認為自己支付的費用換得了合理的價值，但如果是不在意場地、只在意飲料本身的人，就會覺得沒價值。

聽個案在團體中分享心情與困擾時，我發現更多有趣的「相對價值」問題。

有「感情問題」的Lulu說：「我男朋友在新竹上班，我希望他下班後到台北陪我吃晚飯，他竟然不願意！他說，沒有那麼多時間，每個禮拜最多只能上來一次。這算什麼？新竹到台北，他可以坐高鐵啊！只要二十七分鐘！以前追我的時候怎麼都不會計較時間？我當然不能接受，就常吵架。」

「『以前』的他是怎麼樣？」

「以前？他可以每天從新莊騎車到台北找我，不管去哪裡玩，一定會載我回家，再騎回新莊，從不抱怨。」

「哇，妳男友當初消耗的不只是時間，還很耗油呢。而且多約會就多花錢。我希望男友專心工作，多加班、少花錢、多存錢，這樣以後才可以買房子啊！」Bebe說。

「時間」是 Lulu在意的一種價值。男友為自己付出的時間，經過某種複雜的內心公式，被換算為愛情的輕重。她需要男友付出兩地奔波的時間，用以證明愛情。請注意是兩地奔波的「時間」，而不是「距離」--一樣是新竹到台北，如果沒有高鐵，而是採取騎車的方式，要花兩小時，Lulu就能將之理解為較大的付出。

沒想到高鐵的便利竟然為這位男士帶來困擾。科技提高了人類證明愛情的標準，這也是「相對價值」的例子。想想手機和BBcall吧！在沒有行動通訊的時代，男友不在身邊時，只要偶爾撥個公共電話過來，就能讓人覺得「他心裏有我，在路上還特地去找公共電話」。但現在必須更頻繁地撥打，才能讓伴侶感受熱情，因為「手邊隨時有電話」「根本不費事」，所以「打個電話不算什麼」，接到電話的示愛價值就相對地縮水了。萬一打電話給他卻沒接，又無法交代理由，後果更是不堪設想。

回到新竹與台北的糾紛吧。讓Lulu生氣的事，對於不在意「時間」的Bebe就完全不是問題。與其讓男友浪費時間跑來跑去，不如多存款，籌畫購屋。如果男友放棄加班，每天花五百塊坐高鐵來回，不但不能贏得芳心，可能還會被抱怨：「你到底愛不愛我？愛我就應該多想未來，不要這麼任性，不負責任！」

就像我同事認為「在Starbucks買牛奶是無謂的浪費」，Bebe認為「每天花時間往返新竹與台北是無謂的浪費」。對於愛情，每個人檢視價值的標準大不相同。

為了確認對方真的夠愛自己，有人需要對方付出「時間」，有人需要對方付出「勞力」，有人需要對方「買房子」，還有不少人需要對方為自己做各式各樣的「改變」--諸如戒煙、戒酒、換髮型、吃蔬菜、早睡早起、定期健康檢查等，甚至需要對方為自己做出困難的「犧牲」--疏遠家人（典型的案例是希望男友疏遠媽媽或妹妹）、放棄工作、停止其他社交活動、交出金錢管理權、轉移財產所有權等等。

這些用以評量愛情的要求，對某些人而言是無比地合理，但對其他人可能就像無理取鬧、蠻橫霸道、或土匪搶劫。

另外，如果把性別角色顛倒，我們就會看到更多的相對價值觀。

例如，某位女士抱怨著：「我一定要擺脫他！這個男人沒工作，住我的房子，用我的錢，整天還管東管西，態度又不好，唯一的優點只有長得帥而已。我好像上輩子欠他似的，不然幹嘛要供養他？」

許多朋友聽了都點頭，同情這位女士，贊成她把那個男人甩掉。但是，如果說的是女人呢？「沒工作、住老公的房子、用老公的錢、整天管東管西、態度又不好」，「覺得自己很美就可以任性地頤指氣使嗎？」這是許多男性的不平之鳴，但女人卻常覺得理所當然。

價值永遠是相對的。如果您經常生氣，不妨試著調整或反轉自己的價值判斷，就能減緩內心的不滿。這就是所謂的「正向思考」囉。